【少年锦时】
离开的时候是五月，回来也恰好在五月。
凌晨四五点钟天还黑着，出了车站打车回家，天也才刚蒙蒙亮。不想这个时间点敲门惊动家人的睡眠，吴世勋便拉着行李箱在小区附近的早市逛了起来。比起早市，他也实在来的太早，各个摊位都还刚刚摆上货品，蔬菜水果带着清晨的凉意，看起来新鲜甜美。
大概到了七点多，早市慢慢热闹起来，上学的孩子结伴站在煎饼果子摊前嬉笑打闹，上班的大人提着豆浆油条彼此笑着打招呼，还有并不着急的爷爷奶奶，精心挑选着一整天的食材。
太阳早已升起，温暖了不远处那条无名的溪河，也同样烘干了吴世勋一夜赶路积攒在风衣外套上清冷的潮气。沿河的柳树借着春风送走柳絮，远看犹如飘向天空的细雪。脑海里兀自冒出“暖风熏得游人醉”的诗句，让吴世勋自己都有些诧异，离家几年，再度归来，竟真的把自己当做游人了么。
在早市吃过早饭，吴世勋这才拉着行李箱回家。
一进楼道，就遇上住在一楼的陈奶奶。
“是小鹿吗？这么早上哪去啦。”
“陈奶奶，不是……我是世勋啊。”
“哦世勋啊，什么时候回来的？哎，奶奶老了眼神不好了。不过你和小鹿越来越像啦，小时候就像，长大了更像了……”
和陈奶奶道别，走到二楼楼梯转弯处，还能听见老人家自言自语的念叨着真像。
敲开了402的门，母亲看到站在门前的他，一时竟然愣在那里。好半天才犹犹豫豫的开口：“回来了啊。”
吴世勋眯着笑眼给了母亲一个拥抱，“干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，儿子回来啦。”
母亲退休一年多了，没了从前上班时职业女性的精神头，眉眼间添了皱纹，也添了慈祥。大概是刻意忘了当初他是如何离家的，如今只顾拍着他的背，声音有些哽咽：“回来好，回来就好。”
收拾了行李，母子二人坐在沙发上聊天，吴世勋像所有归家的孩子一样认认真真回答母亲的询问，把自己离家几年的经历说给母亲听。
直到临近中午，母亲才犹豫着开口：“你去隔壁看过了么？”
得到自己否定的回答，母亲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，匆匆结束话题起身进厨房做饭去了。
吴世勋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，跟母亲打了招呼，出门抽根烟。
关了自己家的门，吴世勋便站在楼梯间里发呆。双手插进口袋里，摸到了烟盒光滑的表面。其实吴世勋烟瘾不大，哪怕在他心情最沉重的时候，也能克制住自己。但他确实是很早就学会了抽烟。中学时候，十几岁的男生凑在一起，学抽烟自然是一个必须有的项目。某天课间，同班的男生神秘兮兮的塞给他一支香烟。放学回家的路上，身边是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小鹿，怕口袋里的香烟掉出来被人发现，吴世勋便一直双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，回到家才发现早已被汗水湿透，捏变了形。那是吴世勋青春岁月里的第一支香烟，没有呛鼻的烟草味，却满是小鹿身上清爽的香味。明明都是不会用什么香水和护肤品的中学男生，可吴世勋就是断定，小鹿身上有香味。
小鹿，就是那个让陈奶奶认错的人，让母亲有所避讳的隔壁家的孩子。
也是吴世勋少年时的爱人。
少年时，是个听起来就很美的词汇。
那时候吴世勋的家乡还只是一座城市之下附属的小县城，街道上从早到晚也看不见许多车辆，家长都放心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四处跑着去玩。街道两边只有售卖日常用品的商店，和炒着家常菜的小餐馆，甚至连进城的公交车，一天也只有一班。与如今奢侈品店、咖啡馆随处可见，交通便利的发达景象相去甚远。
可那却是吴世勋最美好的少年时，和小鹿一起度过的少年时。
两人从小便在一起玩耍，除了一起上学放学做作业，恨不得吃饭睡觉都黏在一起。于是有时作业做得晚了，便经常留宿在对方家里。好在也是对门的邻居，两家的家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。
小鹿喜欢在洗刷后睡觉前趴在床上听收音机或者看漫画书，吴世勋兴趣不是很大，但小鹿总会执着跟着收音机里的歌唱很久，又或者转述漫画书里的情节，讲到精彩处恨不得手脚并用在床上表演起来。一双脚把床上的被褥踩得乱七八糟，还曾经失足掉下床去过。后来吴世勋就不看他表演了，并且自己睡在外面挡着。没了观众，小鹿也懒得表演，但依旧一个人趴在床内侧津津有味的看。于是，时常是吴世勋睡了一觉醒过来，小鹿就趴在自己身边，枕着漫画书睡着。帮他翻过身去，借着月光能看见他脸上印出红红的印子，偶尔还有口水的痕迹。却让吴世勋轻而易举的在心里翻过一页诗文，就读作：小山重叠金明灭，鬓云欲度香腮雪。
吴世勋家的小区是老小区，从他记事起就一直住在这里，楼房最高也只有四层。小时候绕着自家楼房疯跑玩耍，经常被满墙的爬墙虎蹭的一身灰，然后免不了被母亲数落一番。
可是一扭头看见同样满身满脸都是灰尘的小鹿，吴世勋又会顷刻笑开，妄图去捏小鹿的脸，然后被他一手拍开，两个人紧接着又笑又闹的跑走。母亲也只有无奈的叹气。
除了那一片爬墙虎，楼后的花坛里还有不知道是谁种下的柿子树，秋天一到就像挂了满树橘红色的小灯笼，在秋阳的下熠熠发光。小鹿想吃，便总是缠着吴世勋摘。两个人躲在花坛深处树荫里，吴世勋一个一个尝过，甜得很的才递给小鹿吃。可小鹿难免还是会咬到柿子皮，嘴角沾着果肉，涩的整个小脸皱成一团。
吴世勋凑过去舔掉小鹿嘴角的果肉，又迫不及待一般咬着吻上小鹿的嘴唇。柿子瓣被唇舌揉烂，汁水流下来沾湿了两人的校服白衬衫。
小鹿喘着气看着吴世勋，眼神里的慌乱和惊讶长久的印在吴世勋心里。
吴世勋说：“我这个是甜的给你吃。”
指间一烫，吴世勋骤然从回忆里回过神来，方才点起的香烟还没来得及抽，便已烧到了尾端。急忙丢掉，踩灭。
“是……吴世勋吗？”
有人从楼下上楼来，仰着头看着他。有些逆光的方向，吴世勋眯了眯眼睛才辨别出那人的身份。
“嗯，是我。”
“啊你真的回来啦！刚才我遇到陈奶奶，听他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呢。”那人三两步跑上来，站在吴世勋面前，拍着他的肩膀，笑容一如从前。
“嗯，我回来了。”吴世勋抬手覆在对方的衣袖上，同样回以笑容，“回来参加你的婚礼。”
“哈哈，我就说嘛。我结婚你肯定会回来的。”对方完全沉浸在旧友重逢的愉快氛围里，顺势揽着他的肩膀给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。
“小鹿。”
“嗯？”
从吴世勋肩头传来的声音有点闷闷的。
“新婚快乐。”
“谢啦~嘿嘿……”
吴世勋的心思终究没能说给小鹿听，却先被自己的母亲从日记本里知道的清清楚楚。
高考之后，吴世勋便报了外地的大学一去不回，不和任何人联系，包括他的父母，包括小鹿。
你终究是我少年时，不曾点燃的第一支香烟。
END
PS：万万没想到我又写勋鹿了。
或许这篇应该叫做，尝试一下戛然而止的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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